第一次與Rae的刺繡相遇,是在2023年。Rae這幾年旅居紐西蘭,趁著疫情消退、得以返國探親之際,順勢盤點封城時密密縫的刺繡作品,在台北如梭酒吧辦了一場快閃塗鴉刺繡展《煨靈燉——煨燉靈魂三年一針一線秘密/密密生活雜炊》。
當時牆上一幅又一幅的刺繡,打破我對這傳統手藝的想像:原來針線的結合可以是繪畫;原來繪畫的平面,在各式彩線的穿引之下,是那樣的立體,有血有肉。更不用說,Rae原本就信手捻來一幅塗鴉,黑色線條搖身一變成了繽紛的繡圖,刺著一些在異國的日子、一些生活的體悟,還有一些,跟自我的喃喃對話。
好像可以玩玩看!
「其實就是,聖誕節去逛大賣場,路過看到針線組合包,覺得好像可以來玩看看。」被問到怎麼會開始刺繡,Rae有點不好意思的笑道,「封城太無聊了啦!」這一個無心插柳的舉動,讓Rae在正職線上英文老師之外的時間,多了點色彩。
一開始,Rae的針線走自由路線,單純把自己平常的塗鴉轉印在布上,接著按圖繡縫,但針法隨心所欲。慢慢的,想做的花樣變多了,像是呈現草地毛茸茸的感覺,Rae便開始看一些手作書及線上課程,追蹤其他刺繡家、研究技法。
「不過還是比較喜歡自己亂刺啦。」塗鴉自由慣了,不用構圖,想到什麼就畫什麼,一切照直覺走,這樣的創作方式多多少少也反映在刺繡上。只是,刺繡這個老老的手藝走得悠慢,針的粗細不得馬虎,線的顏色要正確、份量要夠,陰影、光線、細節,每一處都需縝密規劃。一幅塗鴉一、兩個小時即可完成,而刺繡,小小一幅動輒得花上兩、三個禮拜,甚至一、兩個月都有可能。
塗鴉放空,刺繡放慢
塗鴉與刺繡,對來Rae說,像是天秤的兩端。
二十幾歲時的Rae,就像塗鴉,一切憑直覺,自由生長,說風是風,說雨是雨。彼時在英國唸書,有機會遊歷歐洲各國,世界在掌心,衝動直覺,一旦遇上想做的事,必會一頭栽進去。
然而,這幾年接觸刺繡,必須慢、慢、來。
針無法快,「不然會刺到手啊」,線需要換,做久了眼睛就是會痠,「我好像被迫把步調放慢的感覺,也剛好這是現階段身體需要我做的事。慢下來之餘,刺繡也強迫我使用不熟悉的思維模式、不同的腦部肌肉運動,我之前沒做過這樣的事,也不習慣慢慢去思考。」
而現在三十幾歲,Rae領悟了些道理,覺得刺繡算是滿可以跟自己一起成長的嗜好,但滿不適合成癮,「因為腰會痛,眼睛也會」,這句話一講完,Rae立刻笑著補充了一次趕刺繡突然看不清楚,以為自己老花的趣事,頻頻叮囑我,坐久了要記得起身動一動啊。
刺的是我的人生
「縫海很療癒,因為海什麼藍色都有,怎麽做都不會錯。」
因為在紐西蘭的家位於海邊,Rae自詡為「縫海的人」,藍色變化多,繡起來很美,而且海呀,太容易看到了。
同時,Rae也覺得自己像AI,刺繡中的角色以人生歷程為指令,階段生成:剛出社會畫給學生看的ㄇ人(因角色的髮型像注音符號ㄇ),代表小時候不畏懼將所有情緒攤在陽光下的自己;三十出頭化成狐狸,悲傷憂鬱輕裹,不確定怎麼做、怎麼走才是對的,只能試圖跟自己喊話。
移居紐西蘭後,出現狐露獸,一開始只是無意識創作,後來一想,覺得他是比較社會化、內斂的狐狸,長得跟狐狸很像,但穿著超人裝,就像狐狸穿上戲服,雖然在畫面中總做著各種瑣事,飛來飛去,但回過頭來都是一個人,「某種程度上十分對應自己在紐西蘭的生活,離開熟悉的一切,雖然在異國做日常的事,但對這個國家是疏離的。」
繡的是和解,還有運動
不過,這一兩年加入Rae家的貓咪,為據說總是下雨陰鬱的海邊,點了一盞暖燈。
貓的好搭檔是植物,繡圖上出現越來越多這兩個療癒人心的角色,「我很無聊所以種了很多植物花草,很敬佩植物只要有光、有水、有正確營養就可以好好生長啊!」曾在東京、倫敦旅居的Rae,笑說自己若沒展覽可看、沒地鐵可搭,就會慢慢枯萎,而貓咪與植物的結合,正好撫慰了覺得被困在好山好水的紐西蘭的自己,遂逐漸跟自己和解。
「我的創作跟靈感很服務自己的感受跟內心」,2024年的新角色是草莓貓,可愛逗趣吸睛。但草莓貓的故事其實有點傷心,起源於因線上教學及刺繡畫畫需要長期久坐,Rae總是腰痠背痛,嚴重時只能趴著,這一陣子也需要常去復健,於是她好奇:「怎麼其他人都沒有坐那麼久然後腰痛的問題,我是不是一顆爛草莓?很遜啊!」在她大笑時,我急忙說,大家都會腰痠啦,還會肩膀痛。「總之就是要運動啦!」Rae二度提醒我。
也許下次刺繡上會出現一隻健身貓也說不定。
在浮世繪的海邊,放慢腳步
仔細欣賞Rae的家兼工作室牆面上的刺繡作品,顏色多半飽滿如日本浮世繪,問她是不是因為在東京待過、受之影響較深?
「你不覺得很美嗎!我很喜歡浮世繪整個壓得很扁的構圖,還有顏色的衝突與和諧感,浮世繪裡夕陽的顏色都是真的,我在紐西蘭很常看到一模一樣,紅色橘橘的,真的是大自然的配色,超美!」
Rae興奮描繪,讓我們都忘了原本在講什麼。
她後來才又補充,其實最打破人生既定概念的是歐洲,第一次遠行獨居的自己,在那裡發現生活跟藝術的形式都很自由。旅歐那幾年也有幾次駐村的機會,遇見了很多不同的人與火花。「與其說哪座城市影響我較深,不如說人生走到某個年歲,自然而然會在那座城市有不一樣的體悟。」於是,Rae將目前居住的城市威靈頓比做精神時光屋,雖然沒有大都會那樣繽紛多元,有時甚至有點無聊,但紐西蘭的樸質良美,讓現階段的她,可以安靜的,在海邊刺繡。
未來,可以緩慢也可以好玩
明年二月,南半球的夏天,繼台北與東京之後,Rae將在威靈頓辦一個小小的刺繡塗鴉展,主題是「爛草莓」,同時預計推出刺繡畫冊,做一些大型的打卡裝置,算是回饋這幾年城市的餵養。
隨著年歲漸增,Rae在刺繡中理解到,人生便是在追求平衡感,以前可以做到的事(「例如久坐!」),現在可能要有所調整(「記得休息!」)。以前任由塗鴉插畫作品有機恣意生長,現在她會越來越注意畫面比例平衡。Rae也認為刺繡有血有肉,很有溫度,再加上花在上面的時間很長,繡進去的情感分外綿長。
一針一線,刺繡像張開眼睛的冥想。
一針一線,Rae期許自己能漸長成一個比較有用的大人,繼續用彩線在繡布上作畫,保持健康,然後繼續,可可愛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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執筆/羅翊寧
攝影/羅翊寧、Rae提供
編輯/楊雅筑、杜孟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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