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的花蓮,昔日的小城,有若干清潔的河水平行切過,快速切過⋯⋯

——楊牧《奇萊前書》

日出香榭大道,是現今花蓮最為人所熟知的熱門觀光景點。但早在這之前,它被居住在這裡的人們稱為「溝仔尾」。彼時的溝仔尾,實際上是這個區域的通稱。除了主要的大排水溝上及其上的商店、住家,更涵蓋了四周道路巷弄,而這也正是張愛玲在〈重訪邊城〉中所描寫的妓女戶所在之處。

在丘彥明的專文〈張愛玲在臺灣——妓女坐在嫖客腿上看她〉中,提到了王禎和領著張愛玲在陋巷中漫步時看見妓女戶中的小姐正跳著舞,張愛玲對此深感有趣,於是隔天由王禎和的親戚領著他們到「大觀園」中遊覽:「她看妓女,妓女坐在嫖客腿上看她,互相觀察,各有所得,一片喜歡。」

而這片「大觀園」,正是溝仔尾。

|逝去的流光:溝仔尾

在花蓮的文學作品中,時常可以從中窺見溝仔尾的前世今生。從它仍是一條未經整治的河流,到後來慢慢堆疊起來的水上人家。直到現在,時光流轉,如今的「溝仔尾」成了知名的花蓮香榭大道,那些舊時的陋巷殘屋,也轉世成一間又一間的文青咖啡店,試圖在這片土地上綻放嶄新生機。

        站在中華路和自由街的交界處,友人細細地講述著那些於他而言記憶中的「溝仔尾」:香榭大道還沒完成時,那裡是餐廳、是各式店鋪、是住家。彼時的溝仔尾,是一個像台北條通的地方。我茫然地聽著友人描述二十年前的街景,試圖在腦海中勾勒出過去的地景風貌,但僅相隔二十年便已全然不同的一切,大抵是再豐富的想像力也無法憑空想像出來的。

        而後,我們彎進四周的巷弄中,試圖窺探當年張愛玲所見的妓女戶的殘影,然而,在時隔大半個世紀之後,那些僅剩的殘影也幾乎破敗地令人難以填補和想像。巷弄中,除了安靜蹲坐在那的住宅,更多的是符合現代文青風格的咖啡店、甜點店們,一切舊時的記憶都被新生的世界擊碎。唯獨剩下一間殘破不堪、幾乎快要倒塌的低矮屋舍,外牆上貼著說明的牌子,用言簡意賅的文字試圖為一整個歷史時代的人事物做出解釋。

過去,過去,也不過就是幾年前、或甚幾十年的事情。然而時光如流水般流淌,時而湍急、偶爾近乎停滯,最終都沿著溝仔尾一路往東,自殯儀館旁的排水溝流入大海,貌似也象徵著一個時代又一個時代的消亡。

|誰的邊城?

來到花蓮已有三、四年,但我幾乎未曾仔細觀察過這座城鎮的面貌,藉著這趟旅程,聽友人細細介紹那些在不同歷史脈絡下座落在城鎮不同角落的建築,聽著他講述二十多年前的花蓮景象,每一幅在我腦中浮現的畫面都令我一次又一次為這座城市魔幻的變遷感到驚嘆與惋惜。

        一九六一年時,張愛玲踏足花蓮,彼時,台灣早已離開日本時期十幾年;然而,在此之前的二十年,一九四一年,日本時期的文學家龍瑛宗也來到了花蓮,當時是日本統治的最末幾年。龍瑛宗自言,他是帶著被貶謫的心境來到了偏僻荒涼的、才剛被升格為「市」的花蓮,來到了台灣地理上的邊境。在他眼中,當時的花蓮是猶如美國西部拓荒般的荒涼:「這個叫做花蓮港的小鎮是個奇特小鎮。讓我想到1800年代美國西部的寂寞城鎮之一⋯⋯」

僅僅時隔二十年,兩人卻站在截然不同的時空觀望花蓮;如同我與友人,也僅是相隔二十年的時光,他口中的花蓮便與我所認識的花蓮大相逕庭。

起初,我僅是以一個文學地景式的心境開啟這趟旅程,純粹地好奇著張愛玲究竟看見了什麼樣的風景。然而,不經意我卻窺探了這一座城鎮的魔幻面貌。這於我而言著實是難以想像的,過去我所居住過的城鎮,幾乎是二十年如一日那樣的一塵不變,於是當我聽見友人口中那個二十年前的花蓮景象,總有種好像來到了一個魔幻的城鎮,那是一個介於虛與實、想像與真實的空間。

然而這座寂寥的、魔幻的小城,在時光不斷地拍擊與消退中,歷史仍正在不停搏動著。


執筆/李映彤
攝影/李映彤
編輯/楊雅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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