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立的位置在時間大街的彎處
過去,現在與未來的聲音如波浪翻疊
止息於徐徐伸出去的港的臂彎

——陳黎〈花蓮港街・一九三九〉

        初春午後,細雨縈繞著沿海小城,為花蓮披上一層霧靄的面紗。遠山在薄霧的籠罩下隱現,原本細膩的肌理消去,更顯得山勢之柔美;海浪重疊著海浪,在海的鏡子裡映照壯闊的浪漫;城市中,不同時空下的建築交錯,使得每個角落都融合了時光的痕跡,長久而穩固地存在著。

凝視著這座小城魔幻的生長紋理,令人忍不住揣想著:一九六一年,張愛玲來到台灣,讀了王禎和的〈鬼・北風・人〉時,除了為文中的風土人情感到好奇,是否也受王禎和筆下這座城鎮的朦朧和魔幻所吸引,才決定隨其坐上客運到此一遊?也更是因為受了這座城鎮的蠱惑,才會在返美後,分別用中、英文寫下了〈A Return to the Frontier〉及〈重訪邊城〉,記錄自己在這座城中的見聞?

        數十年後的二〇二四年,跟著張愛玲的筆跡,從事文化工作的友人領著我在市區兜兜轉轉了整個下午,走過那些張愛玲當年跟著王禎和來到花蓮時(也許)走過的巷弄和街道。在古今交會的巷弄中漫步,細細感受著內心微妙的變化,想像著歷史的畫面在眼前重現。

|歷史的詠誦,時光的見證:花蓮港城隍廟

在花蓮作家王禎和的小說〈鬼.北風.人〉當中曾幾度提及城隍廟,及廟埕的傳統戲曲表演。而當時讀了此篇小說並深受吸引的張愛玲在來訪花蓮時,也隨著王禎和拜訪了花蓮城隍廟,並於後來的〈重訪邊城〉中重述對城隍廟的記憶。她以敏銳的雙眼,細緻描摹了廟宇的種種細節。從供桌上豬肝似的筊、寫正殿中的模樣、寫神像的模樣,更寫出那些建築中幾乎不怎麼有人注意到的細節。

花蓮城隍廟,主祀城隍爺,配祀國姓爺。在日本時期,為了保護它免受總督府的破壞,當地居民將擁有日本血統的鄭成功神像轉移到了城隍廟,這一舉措使得這座廟宇得以保存下來。戰後,城隍廟恢復了原本的身份,成為花蓮重要的宗教場所,也見證了時代的更迭。

其歷史可以追溯至西元一九三四年,後曾經過改建,因此現在所見的外觀已經不是原本的樣貌。而當時張愛玲所看見「浴室的白色磁磚。殿前方柱與神座也是白瓷磚。」的城隍廟,與我眼中二零二四年的樣貌迥異。然而,在城隍廟周邊,仍能看見花蓮知名老店「廟口紅茶」保有當時「白磁磚」裝潢的建築,彷彿是歷史遺落的碎片,而今成為那段歲月中活生生的見證。

        微雨的午後,我們撐著傘緩緩地踱到城隍廟前。來到花蓮第四年,期間經過城隍廟無數次,但,這卻是我第一次踏入這座廟宇,彷彿有著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著我。彼時正是年節過去後不久的時日。這天的城隍廟,也許因為天氣影響,幾乎沒什麼香客,僅有一些看似日常參拜的本地人。

那樣的城隍廟是肅穆莊嚴且讓人感到平靜的。虔誠的信徒跪在神像前,一次又一次誠心地向城隍爺祈願,兩隻斑駁的筊與地面撞擊的聲音,一聲又一聲在廟宇內迴盪。

簡單參拜過後,友人領著我走到城隍廟後的小巷。巷口的大招牌早已被房地產廣告的帆布遮擋,只能稍稍窺見其背後泛黃的圖像——那是一片上面寫有「海倫茶室」的字樣,並畫著短髮女郎的粉色招牌。海倫茶室,其隱身在城隍廟後方的巷弄裡,是花蓮在經歷過茶室鼎立的年代後,最後一間矗立於此的茶室,然而,即便茶室抵擋住了歲月的洪流,卻也不敵疫情,在二零二零年歇業。

小城矗立在時間的邊陲中,歷史的痕跡介乎存有與虛無之間。那些殘敗的磚瓦,似乎成了唯一能讓人確知歷史真實流淌過的證明。(下篇續)


執筆/李映彤
攝影/李映彤
編輯/楊雅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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