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楊雅筑
攝影／許嘉偉
編輯／楊雅筑
統籌／杜孟瑀
專題／閱讀之於我們

「八卦好啊！」才一走進松林，第三代的接班人蔡彤明先生就先幫我上了一課。

即便「八卦青年」之名並非取自易經，但是猶如卦象，八卦青年確實渴望看見人生百態，接觸世上的相對、正反、交錯，也正因如此才有機會拜訪這間位於台北市牯嶺街，擁有70餘年歷史的〈松林書店〉。

不怕「背時」，只怕忘本

牯嶺街之於我，一直都是迷幻的。也許是因為楊德昌那部經典長片《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又或者是因為那裡自日治時期末就漸漸成為舊書買賣的殿堂，時至今日，牯嶺街帶著一點不可復亦不可超越的色彩，幾乎成為整個時代的縮影。

牯嶺街的榮景必須回溯到1960年代，當時連同南昌街，大約有200多間舊書店林立。但1970年代，在台北市政府整理市容的政策之下，舊書攤大多被迫搬遷，因此對於1990年代或甚至千禧年後出生的人來說，已經很難感受到城南舊書街的繁盛，而近年則有「書香創意市集」活動，試圖復刻或再造牯嶺街的生命力。

在這歷史洪流之中，開業於1951年的「松林書局」走過盛世，迎向平淡，佇立於此至今超過70個年頭，就像是伴隨一代愛書人的精神堡壘。

松林書局是典型的老舖，一樓是對外營業的店面，而一家子的起居就在二樓，因此第三代的掌門人蔡彤明先生從小就跟著阿公、爸爸在書堆裡打滾。「小時候常看到日本人來買書，因為這裡的史料和藏書太豐富，所以很多人會來找研究資料」蔡先生說到。書牽連著人，而書店與這塊地也有了感情，因此即使面臨政策的壓力，松林仍毅然決然地選擇留下，安身立命。

其實蔡老闆口中的安身立命，在我聽來不僅是對於這間書店的形容，同時也照映在成千上萬的書堆上。松林之所以會開始舊書攤的事業，是因為蔡先生的阿公（第一代經營者）認識帝國大學的一位教授，在日人即將因戰敗被遣返回國的時候，那位中村教授把自己的藏書都交給松林了。「在那種戰亂的時候，你覺得你有空把這麼多書都帶回去嗎？所以松林有很多日本書啊。很多人以為舊書都是國民黨帶來的，其實不是這樣。」

這道歷史的傷痕，反而成為知識文化相互流通的裂縫，人去，但樓裡還有書。而那些戰時帶不走的，都被留在書裡了。

在書店長大的蔡彤明先生，原本從事的是機械相關的工作，這幾年才正式回來接手家業。但因為藏書過多，書已經蔓延到了街上，他第一件事情就是在不改格局的前提下，著手整理店面。除了不改格局，他也不改松林「專注於書」的精神，有別於現代常見的複合型經營，蔡先生認為「不忘本」才是最重要的。（註：日文中的「本（ほん）」正有「書」的意思。）

「有人在臉書跟我說，我賣的書都是背時的書，也就是不符合潮流的意思啦。我也接受啊，你說背時就背時，但這些書在我眼中是經典啊。」其實去拜訪蔡老闆的當天是2月28日，『悲情城市』的DVD擺在書架上，老闆額外還拿出幾本書向我推薦，那個瞬間我才明白，當你真正與書為伍生活，你會在閱讀中找到思考脈絡，找到自己的語言。

在舊書裡，才能找到新思維

蔡老闆笑著說他從回來接手的「每一天都是撞牆期」，以收入層面來看，每天都在苦戰。但他仍相信書店真正的價值在於它的「公益性」。

「我明白啦！現在不管大型或中小型的書店，都會做講座啊，或是其他活動，但在松林我比較喜歡和大家聊天，也沒有什麼主講人，我希望這個狹小的空間可以像是客廳，其實不用特別辦什麼活動，我還是每天都在跟人交流。另外因為我很重視書店的『文化產出』，所以我把重心都放在推廣閱讀，刻意避免販賣其他東西，畢竟我開的是書店嘛！」

在網路崛起的現代，各行各業都在講行銷、包裝，再加上網路購書的折扣血流成河，讓台灣的書市越來越畸形、不健康。松林書局並不打算加入這場無情的價格戰，它的角色或許更像是說書人，為人們講故事，聽完故事如果覺得不過癮，就引導大家去書裡找續集。如你我所知，因為搜尋引擎和演算法的關係，網路充其量只能做到單點式的服務，實體商店才能真正聽見我們的需求。

訪談當天也剛好遇到一位長輩來找書，雖然線索很單薄，但不知怎麼著，老闆就是有辦法在上萬本書找到那本他的心之所嚮。

蔡老闆說，在這個時代經營書店，幾乎可以說是為了一種信仰，相信書店是文化的代表，也是一個國家的活力展現。「標新立異，才叫做順時，那我真的都做背時的事情吧。」不屈服於社會潮流的標籤，在「老」的文字書籍裡找到現代課題的應對方法，我想這肯定不是背時，而是所謂「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的體現，不矯情、不虛華。

牯嶺舊書街一條路並不長，卻是有些人的一輩子，松林書局小小的，卻承載著三個世代的精神。松林書局不該被定義為時代的碎片，或是讓人憑弔的存在，而是當代書店經營者和愛書人都值得走進的一隅。

松林書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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